陆 秀 竞
1962 年, 我考入浙江美术 学院时, 陆俨少先生刚至美院 任教不久。 陆先生是应潘天寿 院长之邀来校任教的, 开始担任的是大四的教学任务。 后因 潘院长进行学科改革, 学校对 人物、山水、花鸟实施了分科教 学,重新配置了师资力量,为此 我大二时就有缘成为陆先生门 下的弟子, 他习惯叫我 “小陆 子”。 一次, 我在食堂早餐后直 接去了教学大楼。 因为去得早, 廊道上空无一人。 我上到三楼, 不期遇到正在踱步的陆先生。 他的寝室就在教学楼的楼梯转 角。 “陆先生早! ”见到老师,我 弯腰行礼,恭敬地叫了一声。 陆先生抬头见到我,点点头,笑眯 眯地回了我一句,“小陆子,你 这么早? ”先生正在享受这一刻 的宁静,不料被我打断。 然而, 他非但不觉扫兴, 还对我说, “小陆子,你来,我给你写一幅 字。 ” 我乐滋滋地跟着进了先生 的寝室。 寝室不大,里面只放得 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双屉写字 台。 我闻到了室内一阵阵的水 墨幽香,想来先生已开过笔、练 过字了。 陆先生饶有兴致地打开放 在桌上的《画论丛刊》,拿过一 张四尺四开的宣纸, 摘写了一 段画论。 他随意为之,却写得疏 密相间、气韵畅达,文后题款: “秀竞弟属, 俨少”。 先生解释 说:“我每天抄录几段画论,练 练书法。 ”又说:“画画,字要写 得好;字的功夫,就是练习线条 的功夫,就是掌握用笔的功夫。 我从小就练书法, 坚持每天早 上都写,现在都已经习惯了。 ” 先生当时巍巍乎已是一代 大家, 却仍勤练不辍, 勤学不 止,我拿着先生的墨宝,感慨之 余唯有崇敬之情。 每到周末,老师、学生一般 都回家,或出去写生游玩。 有个 周末,我没有外出,在教室整理 写生画稿。 陆先生正好路过教 室,看见我在里面,先是在门口 看了一下,然后径直走进教室。 见到先生,我站了起来,叫声陆 老师,便把写生画稿递给他。 先生接过画稿, 一张一张 地翻看着, 稍后用鼓励的口吻对我说: “你的笔性不错, 画稿有生活气息。 ”随 后,他坐着、我站着,我俩就聊了起来。 讲 到画画,先生有诸多嘱咐。 他说写生,一 定要注意观察,画山水的更要多看多想; 积累素材很重要,有自然为蓝本,画画才 会得心应手,挥洒才能自如;基本功很重 要,一定要掌握笔墨才能画好画。 说着说着,他拿起书桌上的纸笔给 我示范起来。“笔要按得下,提得起,线要拉得长, 浓淡虚实的变化全在手腕。 墨的运用,笔的运用,都要靠平时的练 习。 ”随着讲解,先生时而点捺拖移,时 而顺逆洒扫,不知不觉中,一幅水墨淋 漓的山水小品便呈现在我面前。 陆先生 把这幅即兴之作留给了我。 这幅画我一直珍藏着,但因为没有 先生的钤印,一直耿耿于怀。 时间飘忽,20 个年头过去了。 20世纪80年代中期, 我起兴约卓兄鹤君同 去拜望先生, 一是接续多年的师生之情,二是想把那个钤印的事了 结一下。 到先生府上,是师母 开的门。 因为事先没有约定, 起初还心有惴惴, 但先生听 说是学生来访,很是开心,就 在画室里迎见了我们。 此时 先生已年过七旬, 但精神矍 铄,朴实依旧。 我问:“先生, 还记得我是谁吗? ”先生哈哈 大笑道:“你小陆子嘛, 很长 时间不见了啊。 ”毕业以后,我去了外地工作, 先生也行踪不定, 所以一直没有见过面。 没想到,先生还能清晰地 记得我。 我拿出那张画,说请老师加补印章,先生欣然应允。 在 画上补盖印后,他又拿出一张 与画大小相仿的宣纸, 题写: “此予二十余年前所作, 草草而成, 秀竞同学乃珍藏至今, 将付装池属为题记。 丙寅四月,陆俨少并记于晚晴轩。 ” 与陆先生一样,我也半生辗转,最后回到杭州,来到西 泠书画院工作。 在我主持西泠书画院工作期间,陆先生被聘为我院顾问,这样我又有了向先生求教的机会。 当时的书画院经常举办一些书画活动,只要先生在杭有空,他总是积极前来参加。 先生晚年经常去美院看看学生,也常来西泠书画院坐坐,看看湖光山色,聊聊绘画艺术。 最初先生来,我们常常 担心招待上有失礼数,所以总是小心翼翼,怕有差池。 一次先生来书画院, 中午时分,我 提出是不是请陆先生去楼外 楼用餐。 楼外楼就在我院附近,环境好,名气也响。 先生听了,直摇头。 他知道西泠书画院是自负盈亏的单位,经济上不宽裕,何况他向来低调行事,凡事不愿麻烦对方。 他执意要回家吃,说是不愿劳我们的驾。 我以还有事情请教为由,硬是和他达成了一个折中方案, 即我们吃什么,他也跟着吃什么。 先生总算留下来吃了一餐便饭。 此次以后,我们与先生相 处就更融洽了,他与办公室的人也都认识。 饭后,他也不就走,喜欢跟我拉拉家常,有时就在我办公室的旧沙发上稍事休息。 先生喜欢书画院二楼 “湖天一碧”的雅致, 说是想在此举办一个个人画展。 听此消息,浙江省文化厅、浙江省博物馆等数家单位提议联合给先生办展, 且还想办到更好一点的地方去。 我们把 消息告诉了先生,他表示“湖天一碧”甚好,不必另找地方。 这决定,着实喜坏了大家。